茶之汤百首
原文链接:An Introduction to the Hundred Poems of Chanoyu
原作者:Daniel M. Burkus
授权中文翻译:Sōto
介绍
这一部书名为《茶の湯百首》,有时也被误称为《利休百首》,它的实际作者是武野绍鸥(武野紹鷗,1502-1555)。它最早的版本出自松屋家1的年谱,名为《松屋茶湯秘抄》。这部最早的抄本(包含88首)是绍鸥亲自送给学生的手抄本,因此也被称为《紹鷗百首》。
当然也有其他类似诗集的存在,而且多多少少有所差异,甚至包含松屋抄本中未见的诗歌(其中大部分是绍鸥自己的作品,也有一小部分为后人所做,特别是千利休。有些诗歌的某些版本特别晚出,因此可被视为伪作)。这其中包括一部自16世纪起在九州地区茶人之间流传的版本(当然也会有各种添改,因为我手中的版本不会早于19世纪晚期或20世纪早期)。我的翻译就以这部作为基础。特别应当指出,利休所做的添改不足以让作者从绍鸥变为利休。考察利休版本与绍鸥版本的不同,无一例外是绍鸥建立了根本的原则而利休在其基础上设定了界限。
尽管在我的文章中使用了九州版本,但我也仔细对比了我手中其他版本里每首诗歌的变体,而且加入了九州版本中未见的诗歌,因此总计至少有121首独立的诗歌。最后的定稿包含了我的评论(这些评论都源自同一时期的资料),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进行介绍。
这些诗歌对16世纪茶之汤的实践是极其重要的(虽然它们的重要性随着宗旦及其后裔对茶之汤进行制度化的改革而逐渐减弱)。无论如何,即便不谈哪种茶之汤实践在现代更“好”,我坚信,不掌握《百首》中的教义,就无法真正理解同一时期的其他文献,包括利休的各种书文以及《南坊录》。
需要强调的是,绍鸥创造出这些诗歌是作为记忆的工具,用以帮助学生在深入学习茶之汤时牢记规则。其结果就是,遵从传统的导师,包括千利休,凭着记忆写下许多副本,并传授给学生,从而造成了措辞和内容上的细微差别(甚至极少的意义矛盾的教条)。
还应当理解的是,在整个16世纪,随着越来越多不同背景的人加入到茶之汤,许多从前只靠口授的内容2开始出现在纸媒上,不同的作者会把不同的名字用在相同的对象上,茶之汤的名词术语也因此在一直不断变化。至少对于我来说,第一次接触这一时期的材料时,这就是最大的挑战之一。我们需要牢记,自从16世纪以来,绝大多数文献只用做个人用途,从未打算流通或发表(包括《南坊录》)。因此,它们通常只专注于记录作者想要记住的点,而明显忽略了作者已经知道的点。此外,这些材料通常都是语音(或者思维)的转录,相比为了流通或发表的作品,在文字的使用上有着极大的“灵活性”(举个例子,两个汉字的词,在同一份文件里可能有至少十种不同的文字组合)。当作品会被其他人阅读(而且不可避免会被评论)时,作者通常会比较谨慎。当纯粹是为了帮助记忆时,只要文字能提示作者记忆的内容,细节就变得很次要。如果在小指上绑上线就能提醒我们某事,那我们就完全不需要注意线的颜色或者结的样式。
在接近本文结尾的时刻,我想就16世纪茶之汤的学习条件做一些阐释,可以进一步说明《百首》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在现代世界(无论是日本还是海外),渴望研究茶之汤的人,通常在没有任何知识和经验的情况下,会首先找一家茶之汤教室。结果,《百首》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学生不得不反复牢记分解动作,就像钢琴初学者学习音阶一样。然而,在16世纪(及以前),情况有所不同。那时没有有组织的“学校”,也没有正式的课程(当时,整个“学习过程”可能持续一两个月,就学习技术而言,不会更多)。当时存在的是一些练习者团体,聚集在一两个担任教师角色的高级成员周围。但是,这些高级成员更像是裁判而不是教育家,只提出批评而不做具体的教学。当有人想学习茶之汤时,他通常会通过某个成员的介绍来申请加入一个团体。如果被接受,那么新人将仅以中间客人的身份(实际上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静地坐着,吸取知识)参加由不同成员主持的日常茶会。这种情况可能会持续两年,或者五年,最终高级成员会邀请新人(此时应该已经非常熟悉茶会和实际的准备过程)开始学习技术。在这个时机,他的老师会给他抄写一份《百首》,希望他能尽快记住要点。然后,他会被要求在老师面前点茶,并接受老师对他表现的批评,直到老师对新人的技术和态度都感到满意为止,他才会被允许(并被期望)为其他人点茶。因此,在新人摸到茶杓或茶筅之前,他已经对如何使用这些有充分的了解了,也因此很少会犯令人分心的错误(“不对,在起立前行礼!”“请加冷水!”),这些错误在现代的稽古场上很常见。
当然,到目前为止,英文版的《百首》有很多译本。我对其中的大部分持反对意见,这也是为什么我花了15年、20年,甚至更多时间从事这项极其困难的研究工作,因为这些翻译总是把它们的解释建立在某一门现代茶之汤流派上面3。正如我之前提到的,由于江户时代千宗旦(之后是金森宗和领导的“创造性”改革,或更准确地说,完全虚构的“日本的茶之汤”的历史)及其后代勉强地将其制度化(在德川幕府的明确指导下),茶之汤经历了重大而深刻的修正,以至于那些绍鸥、利休和他们同时代茶人所做、所说、所教的内容,在大约不到两代人的时间里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与之相反,由于这些诗歌力图促进绍鸥、利休及其同代人的茶之汤实践(而不是后起的现代流派的技术和教学,那些通常充斥着自相矛盾的实践,因此他们必须修正诗歌的含义,使之与原始的作品毫无相似之处),最好是回到诗歌产生的历史时代和历史实践,按照当时的方式来解释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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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有名的漆器工匠与商人。延续三代的茶道记录,从1533年到1596年,总称为《松屋会記》,是关于16世纪茶会、茶之汤的道具和用法的重要直接信息来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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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面的汉字和实际说的语音通常没有直接何必要的联系,因此,在缺乏共识的情况下,选择最合适的汉字就是一项挑战。而且,在非正式的日语书面语当中,用容易写的汉字代替难写的正确汉字,是或多或少可以被接受的:在15和16世纪,“风炉”一词通常被写作汉字
風呂
,其字面的意思是“泡澡”,而風爐
才是正确的汉字。反过来,这个问题引起了后世很多人的困扰和误解,他们并不了解在手稿定稿的时候流行的那些散漫的约定俗成。 ↩ -
可悲的事实是,在现代日本,茶之汤领域没有毫无偏见的专家:每个人都是由某一门流派公开或秘密地资助的,他们都有义务去歪曲理解,从而为该流派所提倡的传统提供某种历史的支持或辩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