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汤百首
原文链接:The Hundred Poems of Chanoyu, Poems 1-10
原作者:Daniel M. Burkus
授权中文翻译:Sōto
1-10
我将每首诗的全文翻译分为三个部分:(1)根据九州抄本,以完整的汉字形式表示的诗歌文本(较老版本的诗歌通常以假名写成,因为有同音词会造成混淆和误解,对现代读者来说,使用汉字的话其含义会更清晰)和字面翻译(没有试图翻译成日本和歌5-7-5//7-7的结构,目的完全是为了给读者提供实践导向的理解);(2)评注部分,解释诗中的教义如何与茶之汤的实践相适应(这里我通常会提供额外的背景信息,虽然对绍鸥和利休的同代人来说很显而易见,但对现代练习者可能很陌生,因为自江户时代起,宗旦及其后代在制度化的过程中实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3)第三部分,列出我发现的所有版本,以及其原始书写形式,然后讨论注释和翻译的技术问题,以及变体文本的意义。
目前,我认为应当把提供的信息限制于每首诗的完整汉字版本(通常与《百首》的现代版本相一致),之后紧接着在【括号中】的是直译,有选择的评论,最后在括号中是早期抄本中发现的原始版本,据说直接出自绍鸥或利休之手。
(1)其の道に入らんと思う心こそ、我が身ながらの師匠なりけれ
【如果不想入道,就必须遵从自己的想法。入道了,就必须确定自己的路线。】
诗集大致分为几部分。第一部分的诗歌涉及新手在学习茶之汤时的心理状态和态度。与所有基于禅宗的训练一样,当人们渴望入道时,伴随着这种欲望传播的能量,是激励人终生实践的基础。然而,如果出于其他原因而练习茶之汤,那也是可以接受的。正如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提到的那样,在绍鸥和利休时代,新人通常通过加入一个团体并参加他们的定期茶会(通常数年不等)开始与茶之汤接触,之后才会上第一堂课学习点前技术。因此,如果新人在对茶之汤有了一个很好的了解之后决定不学习此道,那这个决定也应该得到尊重。尽管“師匠”一词通常被翻译为“教师”(并理解为教室中的老师之类的人),但在此处的意义更接近于向导或主人,可以引领或指导其他人:你必须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直觉告诉你不要陷得太深,那就应当遵从。你不应该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其他任何人也不应该强迫你这样做。
【其道に入らむとおもふ心こそ、我身ながらの師匠なりけれ
:有趣的是,在所有版本中,这首和下一首诗的文本都没有变化:这证明了它们对茶之汤之道的重要意义,因此流传了近500年而没有变化。】
(2)習いつつ見てこそ習え、習わずに善し惡し言うは愚かなりけり
【学习时,通过观察而学习。在学习时,表达“正确”或“错误”的观点是愚蠢的。】
最好的学习茶之汤的方法是通过对言行进行认真、公正的观察和反思;还处于学习阶段时,对其他人的道具布置和点前次序提出意见是缺乏考虑的行为:这里所说的,是看到与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不同的点茶方法,而对其进行评价的行为。
正如上面第一首诗的评论所提到的,有兴趣的学生通常(在抄写这首诗的那一天)加入一个茶之汤团体,其成员定期轮流招待茶会。在这种情况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新人将习惯于这个团体成员的行事方式,因此当看到其他团体的点茶方法时,很可能会大吃一惊。而且,不幸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新人通常会做出批判性的回应,认为他熟悉的东西是“正确的”,而不同于他经验的则是“错误的”。重点是,我们要不断地提醒自己这种倾向,并对我们自己的行为表现保持警惕。
【ならひつヽ見てこそ知るれ、習はずによしあしいふはおろかなりけり
】
(3)一手前立る內には善し惡しを、有無の心の分かちをも知る
【(在客人面前)点前的过程中,不应关注“对”或“错”,也不要因“有”和“无”的想法分心。应该意识到(在练习和实际向客人奉茶之间的)这一区别。】
对与错,内省和自我批判,是我们在实践中关注的问题。但是,当为客人点茶时,我们唯一需要集中精神的事情就是点茶,并全心全意地去做。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批判性思考,例如,放下茶入后略微向左或向右调整位置,就会打破我们点前的节奏,或者在中途停顿或改变我们手的动作,或者在思考动作顺序时分心。在为客人奉茶时,我们必须将所有这些想法放在一边,就只是全心全意地点茶。
【ひと手まへ立つるうちには善惡の、わかちをしれよ有無の心を
】
(4)恥じを捨て人に物問い習うべし、是ぞ上手の基なりける
【向他人学习时,应该抛弃所有的羞耻感。向高手询问基本知识,才是应该努力学习的方法。】
谦虚是学习之母。在学生承认自己的无知之前,更有经验的茶人的建议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持久的影响。
【我をすて人に物とひ習ふこそ、のちは上手のもとゐ成けり
:抛弃自我,寻求向他人学习事物;之后,你会发现这些东西将成为你掌握知识的基础。】
(5)手前には弱みを捨てて、只强くされど風俗卑やしさを去れ
【在点前中,如果能抛弃弱点,只表现出优点,那么粗糙未精的部分就会脱离。】
“弱点”通常意味着缺乏专心,无法达到并保持“茶之汤三昧”的状态。通过小心地集中精神,点前可以变得紧张、流畅、自然。弱点之于不诚,正如警觉之于诚实。
【手前をばよわみをわすれ唯つよく、このみ風そぐいやしくなせそ
:如果在点前时忘记了弱点,那么你的表现就会脱离粗糙感。】
(6)茶の手前 物靜かにと、聞く物を麤相に何故し人は誤り
【点茶时,要安静地集中精神。因为客人之间的谈话而分心的人应该受到批评。】
主人唯一的目的就是点茶。这就是为什么在茶之汤的历史早期,主人不在茶室点茶,而是在茶之间付属的小间里点茶1,如此他的注意力就会完全集中在点茶上,而不用担心客人的交谈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这也是为什么千道安(1546-1607)回到这个想法,设计出道庵围
的原因。允许自己被宾客的交谈分心,是该遭到责备的行为。
【手前とはうす茶に有りと聞くものを、麤相におもふ人はあやまり
:点前时,当点薄茶时,主人(自然地)会听到(客人之间的)谈话;但是去想(这些评论)而让自己分心的主人是该受到责备的——绍鸥和利休都强调薄茶代表了“真”,或正式的点前形式,而浓茶是“草”,是非正式的:濃茶の点前に一段と草あり、薄茶の点前に極真あり……】
(7)志し深き人には幾度も哀れみ深く奧ぞ敎うる
【应该下决心向有经验的人学习,反复恳求他们向我们传授最深的奥秘。】
在生活中,所有人只能达到与自己的努力水平相应的成就。因此,对于学生来说,应当甄选他要效仿和跟随的导师。一旦决定了导师,就必须全心全意地致力于获得老师最亲密和最深刻的教导。
【心ざし深き人にはいくたびも、あはれみふかくなほぞをしゆる
:应该下决心向有经验的人学习,反复恳求他们向我们传授最深奥的技术——这似乎表明重点已经从实践转向了理论,但实际上含义仍然相同,因为在茶之汤中,作为一种禅,知识等同于能力。】
(8)稽古とは一より習い十を知れ、十より歸る元の其の一
【在学习过程中,从单个(动作)开始,一直学习到理解整个(点前过程);然后(在整个点前的背景下)再返回(完善)单个动作。】
新人第一次要亲自完成一个点前时,他要面对显而易见压倒性的的巨大复杂性。因此,他首先要学习(然后精通)每个单独的动作,直到他可以将它们全部组合成一个完整且不间断的点前。然后,当学生能够顺利地完成整个点前,而从头到尾没有犹豫时,他必须再次返回并集中精力在整个点前的环境中完善每个动作。
【稽古とは一より習ひ十を知れ、十よりかへるもとの其一
】
(9)何にても置き付け歸る手離れば、戀人に別れると知れ
【无论放下任何道具,当松开手并撤回手时,都要像从恋人那里分别一样——应该如此理解这个动作】
将物品轻轻放下,然后慢慢地,仿佛不情愿地抽出手。这将有助于避免出现看似强迫和突然的手势。
在千宗旦次子江岑宗左的《江岑夏書》2中,收录了三首深受利休赏识的诗,其中一首是藤原定家收在《百人一首》中的:來ぬ人を松帆の浦の夕凪ぎに焼くや藻塩の身も焦れつつ
【对没来的人(根据定家,主体是女性)——在松帆的海湾边,傍晚的宁静中:就像燃烧海藻取盐一样,我的身体也(因为渴望而)在燃烧】。正是应该带着这种克制的情绪(说话的人充满激情的愤怒,外在却仍然保持平静和忍耐)从道具上移开手。
【何にても道具おくときかへる手は、戀しき人に別るヽとしれ
】
(10)鈍る とは手續き早く又遲く、所々の揃わぬを云う
【关于“钝”这个关键术语:如果动作时快时慢,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那么这个词就是在说这个意思。】
“钝”是一个术语,用于描述缺损或钝化的剑刃——一些地方可能保留某些边缘,而另一些地方则碎裂或钝化。当应用在茶之汤上时,它表明缺乏决断性和精神不集中,从而导致点前缺乏焦点和兴趣,充满了跳跃和停顿,没有任何节奏感。
【なまるとは道にてはやく又遲く、所々にむらあるをいふ
:在这首诗的早期版本中,批评的重点从灵活性和节奏感转移到了对个人发展进步的平衡性上:“如果你的(进步)时快时慢,而且(你的成就)在这(方面)和那(方面)不平衡,这就叫钝。”这可能更接近绍鸥和利休的观点,因为与两位大师所在的时代相比,江户时代以降更看重茶之汤的技术以及作为“表演”的茶之汤。】